彼。岸

繁華熱鬧的商販區，如貓般圓潤的大眼直勾勾的凝望著底下人來人往的人龍，熱鬧的吆喝聲就連遠到在揚州圍牆上的他都聽得見，穿著粉紅套裝的孩子緩緩坐在圍牆旁，彎著身子，肘撐在膝上，雙手托著腮。

 

那雙烏溜溜的雙眼看著看著，似乎心神不知道飄到了哪去，神情也漸漸黯淡了下來，隨著天色漸漸地暗下，原高掛的日陽也斜下染紅了揚州的水色，才回過了神，若有似無的嘆了口氣。

 

該是回去了……

 

輕盈的一個跳起，他拍拍身上的沙塵，一個舉手投足，散發著淺淡的馨香，清新淡雅卻不嗆鼻，餘光在瞄向市集的最後一眼，忽然，他止住了動作，瞠大的雙眼中眼底似乎發現了什麼般的散發著熠熠光芒，轉身繞過城牆來到了接近城門的那一端，縱身往下一躍──

 

身子輕盈的像受到風的吹拂般，輕巧的落地──腳尖碰到地面那刻，站穩步伐，隨後張望著四周。

 

──沒有……是看錯了嗎……咬了咬唇，硬壓下落寞的情緒。

 

他準備要離開時，看見城門旁的小角蹲了個小和尚，他咽咽地啜泣聲吸引了他。他渡步走到了小和尚的面前，雙手負在身後、身子微微前傾。「怎麼啦？一個人在這兒？」

 

小和尚順了對方的聲音抬起頭，看了對方那雙烏溜溜的貓眼，那張臉的膚色有如雪凝般細緻嬌嫩，身上還散著淡淡的清香……小和尚因為他的樣貌驚訝地驚愕了一會兒，臉霎那間刷紅。「阿密陀佛、阿密陀佛……」雙手合十，喃喃自語地不停地唸著心法。

 

他看了他的反應挑了挑眉，「怎麼見著鬼啦？」

 

「師……師兄們說過不能跟女孩子說話，尤其……尤其還是很漂亮的女孩子……」他結結巴巴地回應，但頭仍然低著，雙眼緊閉著。

 

「唉唷──」這是明擺了被戲弄嗎？那他……單手拖著腮，一肚子惡作劇的壞水不斷地翻滾。「那，你不看著我就不能認為我是女孩子了吧？」

 

「咦？不看妳？」聽了他的話抬起頭，看了對方有些困擾的神情，又想起了師兄的警惕，小和尚趕緊低下頭緊閉眼。「不不不……就算不看你，我也知道妳是女孩子呀！」

 

「那這該怎麼辦才好，師傅有教導過我，看到有困難的人一定要行俠仗義，幫助他呀！」他語帶保留的停頓一會兒，「況且，我眼前就有一個。」

 

「我才沒有遇到困難！」小和尚臉上浮起羞愧地紅暈，緊閉雙眼的反駁。

 

他覺得有趣的，嘴角微微勾起，雙手背在後交握，踏著輕盈步伐，人像蝴蝶般地在他身旁繞呀繞。「就有──」

 

「沒有！」

 

「有──」

 

「沒有沒有沒有──」

 

「唉呀，那麼我看到眼角的淚珠又是什麼呢？」他愉快地調侃著對方。

 

霎那間，小和尚抬起羞愧的小臉，睜開眼直勾勾著盯著他，「才不是！」拉起衣袖在臉上又是一陣亂抹。「才沒有！」

 

嚇！猛然的抬頭赫然發現那個小姑娘的臉與他的距離近在咫尺！一個咬唇、屏住氣息。對方小巧的臉不斷地貼近，縱使他身子往後微微傾倒，對方還是跟了上來，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。

 

他看了小和尚的反應覺得有趣。這樣的屏氣還能維持多久呢？他打趣地抓起一簇髮，髮尾在小和尚的臉頰上有一下無一下的搔弄著。「欸，我看你的臉都悶到紅了，是害羞呢？還是快沒氣兒了呢？」

 

看了小和尚紅著臉，搖了搖頭。

 

他也猜不出任何意思，笑了笑後，他雙手交握在身後，退了一步，才見小和尚像是鬆了口氣般的大大吐氣和吸氣。

 

「我說妳呀！」

 

「你什麼你？」他出蔥白的手指指向小和尚的鼻尖。「我有名有姓，才不是你呀你的。況且對於出手搭救的人沒有任何示意，瞧瞧，你這樣對嗎？」

 

小和尚扁了扁嘴，碎嘴嘀咕。「師兄說得沒錯……女孩子果然都不能接近……」

 

「你說什麼呢？」他瞇起眼看了小和尚，壞笑的一步逼近。

 

「沒！沒說什麼！」小和尚見狀頭搖地跟波浪鼓似的，雙手也擋在胸前示意別再靠近。「妳說吧妳說吧，妳叫什麼名字？」

 

「墨冉。」他笑了笑，並伸手拍拍自己平坦的胸前。「順帶一提，男的。」

 

……男的？──男的！

 

小和尚瞬間有雷擊中似的感覺，傻了半晌才回過神。「妳騙我！」他不相信這個看起來軟軟柔柔的女孩子，是個男孩子！況且身上還有輕淺的花香，和他同門的師兄們完全不一樣呀！

 

「哇啊……」

 

突然小和尚的手一把遭對方扣住，墨冉拉著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探去。「不信自己來證明吧！」

 

「住……住手啊啊啊啊──」

 

「嘖、你太大聲了啦……」那聲大叫響徹雲霄，所有經過的路人都回頭看了他們兩個。墨冉尷尬地看了看眼前的情況。眼前的小和尚滿臉通紅、眼角泛淚，而他揣著他的手腕……臉色一青，這不是擺明他在欺負他，自己是壞人的角色嘛！

 

「好啦好啦！你先冷靜下來啊！我保證我絕對不再嚇你啦！」

 

「……真的……？」小和尚語帶哽咽地說了。

 

「真的真的！千真萬確，天地可證！」墨冉拼命地點著頭，表示自己的誠意。

 

小和尚這時才逐漸冷靜下來。看了他逐漸恢復鎮定後，墨冉也鬆了口氣，微微笑著。「那麼，我重新自我介紹一次吧。我是墨冉，是陪同師傅來揚州的，附註我是個男孩子……」看了小和尚皺了眉頭，他收起嘻哈的神情，同樣嚴肅地看著對方。「我可是貨真價實的男孩子，不容得懷疑。雖然我長的可愛是事實。」

 

「那……你身上為何和……和……」

 

「和什麼？」墨冉疑問的歪了頭。

 

「為何香香甜甜的……和師兄他們都不一樣……」越說他的聲音更像細蚊。

 

墨冉努了努嘴，「香香甜甜的就該是女孩兒了嗎？嘖、真是。」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。「也有男孩子不是整天都是汗臭味的呀！換你了，我要怎麼稱呼你呀小和尚？」

 

也不是成天都是汗臭味……那如果師兄他們那身味道能夠和他一樣好聞該有多好……

 

「小和尚，叫你呢！你叫啥名呢？」

 

小和尚赫然驚訝的回過神，看了看對方。「……燈明。」

 

燈明……墨冉默默地咀嚼了他的名。「記著啦！」抬頭看了看天色已暗，外頭街道也打起了燈火，他伸手向了小和尚。

 

「走吧，這不方便說話也不方便找人，你先和我去找我師傅，一起想辦法找人吧！」

 

墨冉的師傅？「去哪兒？」

 

「跟我走就是了！」他笑著，「我保證一定可以很快就找到你師兄的！」

 

「真的？」

 

「當然！」

 

墨冉回的堅定，一把抓起抬在半空中怯生生的那手。「往這走吧，燈明。」

 

 

※

 

 

燈明眨了眨眼，眼前視線逐漸清晰，外頭的雨聲稀哩嘩啦地，他們暫時被困在這個洞穴裡。

 

別過頭，他看了身旁熟睡的人兒。別於兒時的容貌，如今的他們也早已是武象之年，脫離了稚氣的臉龐，躺在身旁的窈窕粉衣人兒五官更是突出，美地雌雄莫辨，眉宇間顯得英氣颯爽，緊閉的眼眸睜開時卻靈活地讓人捨不得轉移目光，靈氣動人。

 

回想了一下方才地夢境，他感嘆地笑了笑。竟然在這時想起了孩提時的記憶。

 

但……現在細細地看去，那人的眼角泛著淺淡地緋紅，是個痛哭過地緋紅。

 

眼角上啣著一滴淚珠，燈明見著伸長手準備要將他拭去，卻突然僵在半空中──出家人本是六根清淨，但他卻因眼前的人擾亂了心神。

 

撰緊拳頭，收回了腿邊靜靜地陪伴等他醒來。

 

他不明白為什麼會走到這般田地，起初對於他的情感應該屬於兄弟，屬於好友情才是……到底是什麼時候才開始的？

 

──他護著他，從他被師傅關禁閉的那刻起？

 

──見他被同儕的師姐妹欺負的那刻起？

 

──還是……打從他伸手的那刻起，他的目光就不小心落在他的身上？

 

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燃起要護著他的念頭，什麼時候六根不再清靜，會因為他慌亂失去了分寸，甚至，還陪著他一起離開了七秀坊，躲在這兒？

 

突然隔壁的人兒有了動靜，絲柔的寬袖在稻草上蹭出了聲，燈明低下頭看了過去，而那人睜開了眼，眨了眨後看向了自己。

 

「你醒啦？」

 

對方點了點頭，看向外頭的磅礡大雨，抿了抿唇，介於變聲期的獨特半啞嗓音傳出。「大概多了多久了？」

 

「莫約一個時辰。」燈明稍微退開了一點讓他有空間坐起身子。

 

聽完，他挑了挑眉，「我才睡這麼一點時間，難怪還覺得有點睏呢。」一邊輕笑地一邊坐起身，整理起自己的外衫上的灰塵。

 

這身衣服已顯得略小了，衣袖明顯的短了一節……顰眉，勾起嘴角無奈地苦笑。躲了這麼久，也是該斷了這樣的思念了……硬是厚著臉皮多藏了二年……

 

沉默了好一段時間，忽然燈明包袱拎到了他的面前，輕輕地放在他的手中。「你今後有什麼打算？」

 

今後……嗎……

 

他卸下雙劍，看了包袱中那套摸起來質感絲滑的布衣，無垢潔白色澤，看得出來那套價值的珍貴。「你從哪裡變來這套衣裳的啊？該不會省下一筆錢偷偷買的吧？」他半揶揄地說了，轉頭看向對方，看了他的神情後卻呆愣了，咬緊下唇卻說不出半句。

 

「墨冉……」

 

「停！」墨冉抬手對著他，拎起包袱站起身。「我先去把這套衣服換下。」一邊說著，一邊往洞穴的深處走去。

 

背對著燈明換下身上那套不再合身的粉色衣裳，重新換上那套潔白的袍衫。完全合身呢……他感嘆地微笑著，收起那套粉色衣裳後看向對方的背影。

 

『你想清楚，你已是無歸宿之人，你還忍心將他人的歸宿給毀了嗎？』

 

那時他站在秀坊碼頭默默地聽了師姐的話語。他應不上半句。就算要離開這裡，最後拜別了小七師傅也沒有這般難過，但這句話卻這班直白的刺痛了他。

 

捨不得──

 

他也不願意……

 

那深白色的袈裟，樸素的裝扮中帶著穩重。那個是陪著他一起長大的摯友，也是唯一最不希望看到他受傷害的親人，那怕一丁點都不行……

 

他深吸了口氣，攥緊拳頭步向前。

 

「好啦！」

 

燈明聽了他的聲音，順著回過頭看了他，看了一會兒後，滿意的微微笑。那身白色的袍衫果然很適合他。

 

「衣服還好合身。」

 

「是呢……」墨冉抬起手括了括臉頰，「觀察我多久啦？」

 

觀察多久？燈明怔了一下，「──六年……」

 

「噗……哈哈哈啊──」

 

墨冉笑得彎下腰，眼角泛著淚。「誰同你說這個！真是！」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淚水，「過了這個久你還是沒變。」

 

燈明有點羞澀地瞪了他一眼，「你問我不是照實回答嘛！」

 

「哎呀，別生氣嘛，」他雙手盤在身後，輕盈地步伐來他的面前，微微彎下腰，那張秀氣的臉蛋頓時與燈明的臉靠得很近，能夠很輕易地感受到對方呼吸的氣息。「我問你，你後悔陪我出來嗎？」

 

「不會。」他斬釘截鐵地回道。

 

「為什麼？」墨冉笑著再問，之後看了對方先是困惑地皺了眉，頓時間也說不上個緣由來，只是那張剛毅黝黑的臉泛起可疑的紅暈。

 

「……不為什麼……」他別過他的目光，「只因你對我很……很重要。」

 

很重要……「是麼？」墨冉勾起嘴角滿意地笑著。

 

夠了。這樣很夠了……

 

「你剛才問我有什麼打算對吧？」

 

「呃……嗯。」為什麼話鋒轉總每次轉得這麼快？

 

「我打算要去五毒。」

 

「五毒？」燈明詫異地一喊。

 

墨冉輕輕地點頭，「聽小七師傅說過，那裡也有我之前的師兄在那裡，而且我再也不屬於七秀坊的，也該趁這時間出去走看了。」

 

「那的路途遙遠，凶險也多，我和你一道去。」

 

「燈明，替我保管這雙劍好嗎？」

 

「好是好……」

 

聽了他的允諾後，他放心的鬆了口氣。「然後，你回去吧。」

 

回去……「回去哪？」他有聽錯？

 

「回去少林吧，那裡才是你該待的地方。」

 

燈明擰起眉。「我能陪你，我也打算你去哪我就去哪。」

 

墨冉搖了搖頭，「回去吧，那裡才是你的歸宿，你跟我不一樣的。」

 

雨勢逐漸轉緩，墨冉轉身要走離時，手腕遭到對方一把扣住。「哪裡不一樣？你是我無可取代的人，我不可能放著你獨自一人。」

 

被扣住的那手腕因為對方的施力隱隱作痛。墨冉深嘆長氣後，回頭看著對方。「正因如此，我不能害了你。」

 

「因為道理也是相同的啊……」

 

 

※

 

 

對著彼此著想的心。

 

對著彼此喜愛的心，在這樣的江湖裡是不被允許的，更何況是這樣畸形的喜歡……

 

燈明他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回到少林山腳下，但腦海裡還是不斷地盤旋墨冉最後的模樣。

 

他輕輕抱著他留下來的那對雙劍，咬著唇、默默地淌下一滴淚。

 

──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，告訴著他……

 

 

 

­『正因為我喜歡你，我不想害了你跟我一樣沒了歸宿，害你有可能因此被人一輩子的恥笑……我對你是個過客，我只要你記得曾經，生命中有一個叫做墨冉的人就好。要是之後若有機會我倆再次相遇，希望……

 

……我能拾起面對你的勇氣，坦蕩地走到你的面前……』

 

 

 

「我會等你，等你能拾起面對我的勇氣，坦蕩地走到我的面前時……」燈明回想著墨冉的話語，喃喃地回應著。

 

──他絕對不會鬆開他的手，那怕，要他背負被人恥笑屈辱他也不會後悔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《完》

 

 

 

 

 

後話

入坑一段時間，中間有一度沒有完再回去接觸，好不容易深入一段後，就來接著好久沒有的同人短文啦～

好久沒寫文感覺生疏好多，不過還是算在小屋又短暫的開了一篇XD

補補心中缺憾的腦洞，總之，大家新年快樂~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