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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章˙籌碼《作者:玄縞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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滾金邊的地毯從門口無止盡地往前延伸;大廳周圍垂掛一簾簾紅色布幔;欄柱精雕細琢地刻鏤達雅王國的四季風情;有幅壁畫鑲嵌在內部陰暗照射不到的地方;黑白大理石片在地板上拼排成詭異的圖像,像亂數拼湊,但仔細一看又隱約像人的哭臉。

這樣富麗堂皇的建築結構在亞瑟王國絕對見不著,而達雅王國的奢侈在大陸上則是赫赫有名。

大廳只有一道光源從廳頂的水晶燈直落,有兩個人對坐在長型餐桌上,鑽石般的燈火正璀璨如燭,亮度聚焦兩人之間的暗流。


達雅國王處在光線未竟之地,在幽暗處,他打量對桌的貴客。艾洛蒙一反從前輕裝簡服,雪白大衣披上身,皇冠閃爍青蒼色的珠光寶氣,溫和的目光裡暗暗埋藏一絲不察的深沉,他盯著看然後飄向大門口,露出這場宴會頭一回的微笑。

浮士德踏進大廳就被氣氛震懾住,突然不曉得該往前走還是往後逃開,此地的氣氛完全沈澱下來,大廳一塵不染,但他卻彷彿吸到塵霧,肺部阻塞了泥土,連吸氣都困難重重。

「過來,浮士德,讓哥哥看看你。」

艾洛蒙細柔地朝他招手,仕女拉開附近一個座椅。

「哥……哥哥。」浮士德頗驚訝的快步趨近,一時忘記禮數的他,趕忙往達雅國王所在處欠身,「我來遲了,國王殿下。」

對方不甚在意的揚起眉,徹了手,達雅國王慵懶的姿勢改為正坐,俯向桌支著頤。他不以為意地說道:「國王殿下……這裡不只有一個國王殿下,王子。你瞧瞧,你身邊那個難道不是嗎,嗯?」他諷刺地笑起來,「人家能當上國王在怎麼說也是弒父的結果,我說對吧,艾洛蒙國王殿下?」

刻意著重尊稱是加深惡嘲,浮士德不可置信望向哥哥,艾洛蒙一派優雅地雙腳交疊,仰身靠背,目光凝視那個在角落嘲諷他的陰影。

「啊,」他驚訝的說,縱然表情平靜依然,「達雅國王在敝國訓練的間諜真是高干了,改天一定要讓我的部屬好好學習。」

——哥哥居然沒有反駁弒父這滔天大罪!

浮士德惶惶然激動起來,艾洛蒙眼神沒有挪向他,意識到他的不安,按住對方顫抖不堪的手,他輕輕拍著,浮士德難過地避開哥哥的溫觸。

察覺對面上演親兄弟鬩牆劇碼,達雅國王咧開大快人心的笑意,他拍手,仕女上前,佳餚美食奉桌,接著捧著一瓶上等葡萄酒,在鬱金香酒杯傾倒酒紅香醇。

一時間,空氣佈滿葡萄香氣,在單調的大廳構成最鮮明的記憶。

壁畫大廳、鮮紅布幔、葡萄酒杯、黑白大理石、無止盡的地毯通往燈火照射不到的角落,拼貼成一個詭譎的場景,一個正在毀滅、放縱火舌噬吞的囚牢,而他們則在裡頭做最後的周旋。

仕女將酒瓶擺上桌,退離宴會,大廳僅餘三個人。

「開誠佈公吧,你來這裡的目的,」達雅國王隱隱帶笑,「別說是為了那種要彼此交流的笑話,國王。」

「很可惜即使我說是,你也不願意承認。」艾洛蒙俊秀的五官困擾地緊湊眉心,他一手支起酒杯,以可惜的口吻感嘆,「而我的另一個目的,是為了帶浮士德回故鄉。」說罷,他寵溺地望向至愛的親弟弟——對方卻痛苦的撇過臉。

貴客的虛情假意使達雅國王不免嗤笑一聲,他動刀橫切排肉,使力的狠勁恍若對方在他手底下分屍支解一樣,當刀劃過半生熟的肉片,刀尖附著血絲,他伸舌舔除腥味。

「難道令弟待在達雅王國享受不好嗎。」

「啊,倘若我沒記錯的話,浮士德不是已和米亞訂婚了,難不成軟禁女婿是您的癖好。閣下?」他慢條斯里回應,閒適地攤開巾紙擦拭嘴角。

眼前人憤恨回瞪,刀子噹啷甩上餐盤,他雙手環胸,怒目以待。

那保持一貫的平靜語調似乎是沒察覺對方早已怒火中燒,他繼續接下去說道——「閣下,您的間諜如果優秀的話,應該會知道,我已經重新整頓亞瑟的軍隊,還 親身操練一支皇家軍。據說——根據那些被併吞的國家,他們是這樣說的:那是一支戰無不克的軍隊。」

達雅國王豁然站起俯前,他冷調。「是在威脅我啊。」

「籌碼。」他微笑,一邊以刀叉分切磁盤上的肉片,「任何談判都需要籌碼,如此而已。」

「說什麼籌碼……」達雅國王刻意虛張聲勢,舉起刀子筆直正對那英俊的臉孔,和那雙自信有神的眼珠。他故作輕鬆,聳肩暗諷:「好像你很擅長賭博似的,高貴的國王。」

艾洛蒙撩了撩鬢髮,似乎在思考什麼,他開始聊賴至極的把玩手上餐具,炯炯目光散發智慧,他斂起笑容,良久才開口。「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有縫隙,兩國之間能和平共處是最好的。若是感情破碎了,對雙方都是傷害。」

忽然一道影子重重飛到桌面,達雅國王猛然擊桌,一個拳頭就將實心木桌打出凹洞,血沿關節滲出,木屑插進皮膚。浮士德臉上露出不安,他坐立不安,驚慌中他在意哥哥的反應。艾洛蒙則拾起眼神,頗有意會地牢牢盯住,像要把對方給釘死在那個椅子上般的銳利。

「哈哈哈哈!」達雅國王用腫紅的手比向那個他萬分厭惡的人,一面捧腹大笑,他以極其戲謔的嗓音放大聲叫嚷,「你真應該早點告訴我的,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風趣。本國王還真想知道故意要與我作對的到底是誰……」

啪噹——

尖銳的玻璃砸碎,如雷貫耳,硬是截斷達雅國王的譏笑。

亞瑟國王兩指騰空,原先該夾住的酒杯已經落了地,地上的玻璃碎片破裂成傷人的利器,酒紅色液體灑遍雪白大衣,身旁的浮士德也連帶遭殃,有一滴濺上眼皮,從眼窩滑下,像一滴活生生的血淚。

始作庸者毫不以為意,倒是浮士德已全然嚇傻,呆呆直視哥哥。

艾洛蒙歉意的表情很是無辜,雙眼隱含情緒卻是前所未有的犀利,像一把利劍,隨時準備殺上前的冷酷。

「真可惜……」

艾洛蒙悲傷地呢喃自語,音量極小,像不小心掉到地上的針,傳到彼端迴盪,在沉默的現下,累積成令人恐懼的壓迫。

「要是我能再小心一點對待就不會破碎了,」亞瑟國王彎起苦澀的唇形,他意味深長地拉長語氣——「對吧,閣下。」

達雅國王瞠大的雙目放射兇狠火焰。

「走吧,浮士德。」艾洛蒙站起優雅轉過身,輕拂濕答答的衣袖,他柔和朝依舊坐定的弟弟示意,「難道你想繼續穿這套沾酒的衣服嗎。」

當艾洛蒙推開大門的時候,他頓了頓,手抬起下巴,像想到什麼似的回過身,「對了,國王閣下。」他低聲喃,面對依舊坐在最內裡的那道陰影。

「我並不嗜賭,但是一旦真下去玩了……」

大門被敞開,強烈的陽光侵入陰沉籠罩的廳堂,光線鑲在身周圍,看不清背光的那個人面容,但是他的目光卻比刺人的光線更銳利。

「我一定得贏。」

似乎嘴角揚起的瞬間,他輕柔鬆手,依呀地,闔上了門,掩蓋了那個人的身形。

陰暗重回大廳,達雅國王沒有再開口說話,看往地上那灘刻意的,紅色與透明交錯的殘跡,他咬牙掃下一整桌涼透的餐點,緊拳顫抖著。

* * *

艾洛蒙大跨步穿過中庭,步程逐漸加快,甚至兩步併成一步,浮士德原先跟在身後的,但他的步伐遠不如高大的哥哥寬闊,差點跟不及,用小跑步才能剛好隨跟身側,他氣喘噓噓,腦袋瓜子一團混亂,他尚未從方才的震驚中醒覺。

磁性聲嗓卻在此時從前方傳來,「你今晚就得離開。」

浮士德雙目瞪大,驀地停下腳步,艾洛蒙沒有回頭,多走一陣子正要拐過彎角,才赫然發現身後人沒有跟上。遙望那個瘦弱的身形,他遲疑一陣,掉頭徐徐走去。

「親愛的弟弟,」艾洛蒙將手搭在弟弟肩上,他低頭附耳,放低音量,「達雅王國即將結束。明晚……或後天晚上,總之近幾日,亞瑟王國的軍隊將攻佔此處。」見對方沒有反應,他又補充:「如果你是擔心被守衛阻擋,放心,經過方才的談判,達雅國王不會再約束你的身份了。」

「不,」浮士德無法諒解地看他一眼,他卻步,雙手如冰霜般凝固胸前,瞳孔中閃動明顯的驚懼,「哥哥,你也知道經過方才的談判!你這樣做等於是欺騙他!你以前明明再三告誡我做人不可無誠信的,怎麼可以……」顫抖不歇的聲音帶動起伏激烈的胸膛。

「國與國之間的口頭承諾,遠不如白紙黑字的條約,」他幽然開口,像安撫情緒,「現在是非常時刻,你懂的,二弟。」

「我怎麼懂!更何況你還殺了父王!」浮士德筋疲力盡地猛搖頭,又往後大退一步,「你弒父!這是滔天大罪!無論有什麼理由……」

「是的。」他悲傷的重複,「無論有什麼理由。」艾洛蒙投以關切的眼神不斷注視浮士德,其中流露的濃厚情感,也令浮士德不禁心軟,「但是相信我,二弟……我現在沒有時間解釋,有時間我一定告訴你任何想知道的事。」

他懇求:「現在聽我的話,我不想讓你在戰場上受傷。」

艾洛蒙一再固執要求,浮士德無聲凝視無比認真的他,他歎氣,握住哥哥冰冷異常的大手,「我知道了,」他悲慘的笑,「我能有現在的我,是哥哥救回來的,這份恩情我不曾忘記。」

艾洛蒙露出笑容,揉揉他的碧綠髮絲,恍若回到小時候,一邊哄著哭哭啼啼的他,一邊安撫他,任何病痛都能在他的溫熱觸碰下消失無蹤——小小浮士德總窩在他懷裡,如此撒嬌嚷著。

「外面的森林裡,有我替你備的馬,是你很喜歡的坐騎,是那一匹神經質白馬,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都騎不上牠。」他叮囑,「快去換套衣服,回房準備行李。」

浮士德沒有點頭也沒有反對,就這樣直勾勾盯著哥哥充滿關愛的神情,艾洛蒙再俯身抱他一會兒,在樹色下踩踏影子絕塵而去。

浮士德赫然發覺這一切變得好陌生。

當他抬頭關注高掛夜空的月,他忽然想起宴會上的紅酒。豔紅的詭麗色彩疊上黃澄的月,紅色的傾斜月光,紅色的荊棘大地,紅色的骷髏人們,紅色的神官大人……

自古至今,明月依舊照耀這個國家,只是今晚所看到的月,似乎比他以往在達雅王國見過的月亮還圓。

像象徵圓滿的圓。

浮士德低頭走回房間。



To Be Continued

艾洛蒙終於徹底成為心機派……(恭喜
寫好快!因為快走入後面的劇情了~
趁現在還有閒的時候 囧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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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寧歆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