彼。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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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們原先都是天使，一個個耀眼的天使，只是被天神折斷了羽翼，從天堂跌落人世，帶著僅剩下一半的翅膀，尋找遺失的完整。

如今，我曾以為我找到所認為的完整，失落的拼圖全部拾回，再次拼成一幅聲稱幸福的圖作。但我想……似乎這樣的認知稍嫌天真了些。

原本所居住的孤兒院，因為經費不足的關係，面臨廢除的命運，無論裡面生存的人們多大聲的吶喊與祈求，流盡了多少的淚水也保護不了他們昔日的歡樂。

這樣一區被遺忘的角落，沒人注意。隨著時間一年兩年的過去，老舊的房舍被拆了，改建成一棟商業大樓；原先在裡面生活的孩子，也被社會局的人分配到不同的地方，各自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。



「借過、借過！」

抱著一疊書的男子從書庫裡衝了出來，似乎朝著圖書館的方向小跑步奔去，沿路有碰撞到不少人，但是他也只能口頭上說著抱歉後，依舊快步地朝著圖書館方向跑去。

他沒有時間可以停下步伐道歉。

當抵達圖書館門口，看著同樣穿著工作服的男人朗聲問：「這樣送到幾樓？」

「五樓左房，謝謝。」那個人微側身向著對方，微笑的回應。

聽到對方的回應，男人振奮精神，調整一下身子、將書捧高了些後，邁步踏上階梯，順著右彎爬上樓梯向上爬。

站在門口的工作人員拉了拉頭頂的帽子，走到樓梯口對著爬到二樓的人喊了聲：「電梯在這裡，還有左房的鑰匙在我這裡。」

這時，抱著書的男人停下步伐，他微皺著眉。怎麼不早點說？「來了！」他一步併兩步的走到對方身旁，跟著他走進了藏在樓梯間內的電梯。

他覺得有些奇怪，那個人目光像是望著電梯按鈕，但細長的手指撫過點字按鈕，最後碰到五樓的點字後，指尖向右方稍稍移動按下按鈕。

電梯很快的來到五樓，叮的一聲電梯門開，但五樓卻無沒打開任何一盞燈。工作人員很自然的就走進黑暗中，沒過一會兒的時間，他將鑰匙插近門孔、解鎖、打開門。他有些不解的回過頭，對於身後沒有傳來的腳步聲有些疑惑。

「你不是要放書？」

「……是沒錯啦，可是這裡這麼暗，我看不到路。」

這時男人才恍然大悟，他抱歉地一笑。「這是我的疏失，等我一下。」

他很習慣的走到大燈開關旁、扳動開關，瞬間強光驅逐了黑暗，四周顯示一片明亮。五樓的走道擺了兩排花盆，一個不注意有可能會踢到而跌倒。

不過眼前這位工作人員也真厲害，剛才摸黑就可以避開這些花盆，將五樓房門鎖打開。看著眼前那人再次走回門旁，他稍嫌瘦弱的手搭在門上，側著身，臉微微向著他。「可以進去了，這邊請。」

「噢、好！」他也不應該恍神。男人打起精神，抱著書堆朝向對方走去。

他將書放在他指定的櫃檯桌後，穿工作服的男人拉了拉帽沿。「謝謝你了，這位先生。剩下的讓我整裡就行，您可以回去休息。」

順著他手擺的方向，櫃檯桌上早就擺滿了五疊書。他並不認為一個人可以這麼快就將這些書整理完。「你確定不用幫忙？」

「嗯，你這樣就已經幫大忙了。」對方輕笑了。隨後指尖拂過每一本書的封面，然後將一本又一本的書放在籃內分類。

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……那他就不用在留下來幫忙。

聽著對方漸漸走遠的腳步聲，依舊默默的執行自己手邊工作。

其實他也只是臨時的打工。拿到工資，他換上輕便的衣服再次走到圖書館前。不知道那個工作人員有沒有把書整理完？大概可以完成吧？只是看他的樣子似乎有些怪異，卻又說不出哪點怪怪的……

望了圖書館一眼後，轉身朝著大門的方向走去。在他走到斑馬線旁時，他似乎又看到那位男生了。他這次換上乾淨的白色上衣，淺藍色的牛仔褲，雖然頭上依舊帶著帽子，但是他這次手邊似乎多了一個像是棍子的東西。

他好奇地望著他，忽然對方起步就想走到對街。

「……欸──！」不是吧！現在還是紅燈耶！他二話不說地就衝過去，將對方一把抓回來。碰到對方的同時，他才發現一件很要命的事情……他手中握的東西，應該是所謂的導盲棒？該不會他看不見吧。

「你想要去對街？」

他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，忽然就一個人衝到他身後，將他給拉了回去。不過這樣的動作也結實的嚇到了他，但這個聲音他記得，「您是早上那位先生？」

他驚訝地挑眉，「你還記得我？」

他禮貌性的微笑，「是的，早上勞煩您了。」

第一次被人這樣記住……感覺也怪害羞的。「啊對了，你要對街是不是？現在還是紅燈。」

咦……原來剛剛還是紅燈。「……謝謝。」

「不用謝啦！不然我帶你過去好了。」

「不用了，這樣怎麼好意思──」

「你看不見吧？」他一說完就後悔了，看著對方突然停下的動作、身子些微顫抖。「等等、我不是這個意思啦──呃，我是說看到有需要幫忙的人，我會幫忙的！」

「謝謝……不用道歉，沒關係這是事實。」他很習慣這樣的說法，其實聽久了也沒什麼大不了。只是他的手忽然被一隻溫暖的大掌扣住，他不由自主的愣了好一會兒。

「綠燈了，走吧。」

這是第一次，有其他人主動對他示好？從以前到現在，世事不曾產生的情緒，忽然有了一絲波動。

「怎麼了？不是要到對面？」

「……謝謝。」

「不用道謝啦！」他咧嘴朝對方爽朗一笑，「走吧，這裡燈誌轉換速度還挺快的……小心台階……」


※


不知從何開始，這位先生一直在圖書館出沒。總是大剌剌地、直爽的想說什麼就說什麼，不過卻不會令人感到不適。感覺上應該是個很粗魯的男性，但卻和想像中有些不同。

「小曾！」

遠處傳來的聲音使得男子的身子不尤得一顫，他微微側過臉，笑了。「你來了。」

「是啊我來了！啊、對，我把吃地帶進來應該可以吧？」

「感覺不太好呢，林先生。」曾凱玄回以困擾的苦笑。

「林先生？」他語氣有些提高，大掌立刻輕按下他的頭顱，略加力道的揉兩下。「叫我佑星啦！跟你說幾次了……不過，」他目光看向放在一旁的便當。「你不吃東西不行吧？我記得你中午之後就沒有再進食。」

都已經過了中午了？他側偏著頭，「這樣啊。」但他到是沒聽到鐘聲，也沒感覺到自己曾有一絲飢餓感，或許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了……「那謝謝你帶午餐給我。」他靦腆的微笑，笑容中微帶些惆悵。

「哈！要更正了，是晚餐才對。」他笑著說著，隨手拎起便當，大掌一把抓起曾凱玄的手臂，拉著他走到五樓走廊提供休息的桌椅那。「來吧，吃點東西才有精神工作……啊、也不對，吃完飯就得好好回去休息才是。」

「林先生？」他的步伐似乎有些急促，不過他還可以勉強跟得上。沒走過幾步後，耳邊聽見物體與地板摩擦聲音，之後雙肩一個重力，他將按壓回椅子上坐著。「呃……林先生這是？」

「什麼這個那個，當然是要你好好吃飯呀！」他一邊說、一邊將便當從袋子裡取出，細心的打開便當交到他的手中。

……其實真的可以不用對他這麼好。他只不過是一個什麼都看不見、有殘缺的一個人罷了。但另一方面，心中除了感謝卻多了一股期待。

曾凱玄拿起對方塞近他手中的鐵筷，扒了兩口飯、咀嚼後停下動作。

「……不好吃嗎？」看著他這樣的舉動，林佑星心臟緊張的加速鼓動。

「……很好吃，」他微微笑了。「這是林先生自己做的？」

聽到對方肯定的回應，他開心的咧嘴笑了。「是啊！真高興你會喜歡！可以的話，我可以每天都幫你準備沒問題哦！」

曾凱玄臉色一僵。神情似乎暗淡了下來。普通人不會這麼作的吧……平白無故對一個人付出這麼多，卻也不求回報。更何況……付出的對象是個什麼都看不見的人。

坐在身旁的林佑星緊盯著他臉上的神情。他方才所有的落寞、喜悅全都看盡他的眼底。他不是猜不出對方有什麼樣的想法，如果說他是沒有目的性的接近他，那怎麼說都是騙人的吧……尤其是敏感的曾凱玄。

「……我可以問你一件事？」

「嗯？你問吧！」

曾凱玄將手中的便當放回桌上後，雙手握拳地放回大腿上。

「接近我……對你有什麼好處嗎？」

唔！真是一記狠直球，直接朝著他砸過去。如果是說他對他有好感呢？又有多少人能夠接受這樣的情感？尤其是面對一個同性的人所說的話。林佑星自嘲的笑著反問：「你認為有什麼好處嗎？」

看著他因為這個問題苦惱、抿嘴沒辦法回應上後，他的大掌高舉準備輕拍對方的頭頂時，卻停下動作。「哈哈！別苦惱了！我是跟你說笑。」他這樣的動作……太不應該了。

他索性站起身子，動一動身子、想擺脫自己給的那股尷尬。

「……是嗎？」他嘴角微微勾起。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多了另外一種感覺……鬆了口氣、但同時卻感到失落。那股失落，他也不明白是從哪裡產生……不過身旁那安心的氣息似乎離自己遠了些……

「怎麼了嗎？」林佑星低頭看著抓住他衣角的手。

「……啊……」曾凱玄對自己失態的行為輕呼一聲，立刻鬆開緊抓住對方的手，他微側著臉，頰邊不自覺浮著一片瑕紅。「沒事……」

沒事嗎……他抿了抿嘴，「沒事就好！」邁開一大步，隨後一屁股坐在他身旁，大掌搭在他肩上。「快吃吧！不然飯菜都冷掉，就枉費我跑這一趟了！」

「說的也是。」

他和他的距離──靠得好近。不過他不排斥這樣的關係，如果可以……他能夠在他的身邊，他就能滿足了……其餘，他並不怎麼奢求。

「……我跟你分享一個故事好了。」

「嗯？」

「你就邊吃邊聽我說。」

曾凱玄微笑，他點頭後，繼續吃飯聽他說的話。

「我在很久以前有聽過一個故事。據說人類原先都是天使，非常耀眼的存在，只是因為一件小事情，天使之間產生的摩擦、爭吵，最後變成打鬥，嚴重到殺戮都有。這件事情震怒了天神，他對於這些孩子們之間的行為又氣又難過，不過為了讓天堂恢復以往的寧靜與和諧，他只好含淚忍痛將那些鬧事天使的翅膀，一一折斷。被折斷羽翼的天使，在跌入人世間時，天神對他們說了一句話，『要是能找到珍惜自己的另外一個人，那麼曾經失去過的羽翼也會再次找回來』。之後，那些天使們就墜入了人間。」

他聽得入神，手邊拿筷子夾菜的動作停了下來。林佑星瞄向對方睨了一眼，他笑了兩聲，大掌微微拍在他握筷子的手上。「不是說可以一邊吃飯一邊聽我說？現在我看飯菜都還滿滿的耶！你是不是都沒吃飯啊？」

「有，我當然有在吃。」曾凱玄微笑地目視前方，隨後夾菜吃了一口後，他微抬起頭，一臉疑惑地問：「然後呢？」

「然後？我並不打算就這樣說完哦！」

「怎麼這樣──」

看著他有些錯愕的神情，林佑星開懷的大笑，爽朗的笑聲迴盪在五樓廊道。

看著對方有些羞窘的神情，他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地想捉弄他，卻又怕這樣一鬧……他會不會因此就不願意理他？他正身面對他，微傾身子、曲肘撐著側臉。

「你在生氣？」

曾凱玄微笑地搖搖頭。「怎麼會，這沒什麼好生氣的。」

「也是，」只是他看起來像是不在乎的表情，他專心的望著對方的側顏。「你想知道這個故事的話，我會每天都來陪你，每天跟你說。」

「故事很長？」

「……是啊。」

「那就每天和我說一點吧。」

林佑星看著他的眼神越趨溫柔，懸在對方肩後的大掌在猶豫許久後，輕拍在自己腿上。「好！這就說定的！」


※


他不明白為什麼天神會這麼做……

他對於天神這樣的舉動，無法接受……完全無法接受！

被折斷、硬生扯下的雙翼，自個兒的肩上還冒著血水，那股劇烈的疼痛與灼熱感無法讓人忽視。他不甘心……他不甘心！

柔順金髮披散背脊，他仰頭望著遙遠的高空，高舉著手……但似乎他再怎麼樣拼命地將手給伸長，卻在也碰觸不到他曾經最愛的地方。

為什麼……

「凱德。」

金髮天使怔了一下，隨後微側臉，如湖水般藍綠的眼眸斜睨身後的人影。「有事？」他認得這個聲音！就是他害得他跌到人間！

紫色雙瞳透過光顯得更加迷離，淺綠的髮絲與凱德一般，長至腰際。他左手按著右肩的傷口，神情哀傷地望著他。「記得父親說的話嗎……我們既然身為他的孩子，替他將幸福散撥給所有需要的人，但有些該限制就要有所限制，而不應該因為自己的憐憫，就任意加長人類的壽命！這個是父親一直警告我們的不是──」

「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而已！」凱德大聲地一吼。隨後他從地面爬起、站穩步伐正視著對方。「你給我聽著！我不曾為我做過的事情感到後悔！我認為他有那個資格可以接受我對他的贈予！」

「但是父親不是這樣告誡我們──」

「父親父親──不要把那傢伙老是掛在嘴邊！」他的雙眼染上一層憎恨地薄霧，「父親長父親短的……別笑死人了！你沒發現我們現在這樣是誰造成的！是誰折斷我的羽翼！是他、是他啊！」他也只是做了散撥幸福的事情……他也只是不願意看到那名人類受盡屈辱後，性命還在這短時間被被收回──

聽到他這樣的回應，讓他心裡難過、同時也失去理智的衝向前！「凱德！」他一把抓住對方雙肩，將他推倒在地、隨後整個人壓在他身上。「給我道歉！快給我道歉！」

「我沒錯！我為什麼要道歉！」

一個反擊，他一個拳頭揮向對方！兩個人在大打出手後，紛紛掛了彩。

原本就體力勝於對方的凱德，在最後將對方打到無力反擊、只能趴在地方後，藍綠瞳眸望著對方。

「……明明是雙生子，為什麼你不曾了解過我……凱特。」

雖然他們是同一時間一起從花苞裡誕生，但他不曾感受到他曾幾何時，有真正的理解過他的想法。打從出生後，他的眼裡就只有父親而已，剩下的……誰也容不下。那他呢？身為兄弟的他呢？

……最後那句惆悵的話語讓他愣住了。凱特收緊雙拳，淡紫雙眸望著泥地。他無法回應上隻字片語，也很明白……他無法替自己辯解說了些什麼。這幾百年來，他正如凱德所說，他不曾正視過他，他的眼裡總是只有父親的身影，因為父親的高大，讓他忘了身邊所在的人。

……沒辦法回應上半句話啊。為什麼？多說一句也好不是嗎？說他也曾經有正視過他，說他曾經也──凱德苦澀笑了，搖了搖頭。就正如他自己所說，他不曾了解過他，又怎麼能說他正視過自己？

身為天使……扯謊對他說來大概是折損他身份的話吧。

但偏偏──卻想從他口中聽到這句話。也許沒那機會……他一個轉身背對對方，拖著沉重的身子緩慢地離去。

既然這樣……那麼他也不願當什麼天使了……

他小聲的嘀咕。「……如果可以讓你正視我，認同我的存在……」

察覺四周氣氛有些怪異，凱特苦撐起身子，淡紫瞳眸睇向金髮人影的方向。「凱……德……」他嚇地卻說不出半句話來。

屬於惡魔的沉重暗黑氛圍環繞在他身旁，耀眼奪目的金色長髮碰觸到黑霧，漸漸地染成如夜般的深黑，從他側顏看到的藍綠雙眸，宛如死水般暗沉，失去了原有的色彩。

肩胛上的傷口癒合了，但從那癒合的傷口，長出了半邊黑羽翼。

黑色羽毛飄散在他和他之間，凱德側臉斜睨身後人影，看著對方錯愕的神情，嘴角不自覺地微勾起，對著凱特說了幾句話後，背上半邊的黑羽翼輕拍動，帶起些微不平衡的身子，飛近了異空間。


《TBC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