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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章˙月下的悲傷舞會《作者:玄縞》


浮士德看著薩伊諾的寂寞,頓生一陣悲涼,他抿緊薄唇。

原先對他的敵意盡在這一刻散了去,他知道他確實相當孩子氣,孤立無援的處境令浮士德想遷怒,使他忐忑不安的心情獲得解脫,於是他選擇怪罪薩伊諾,對他發火,表現出受害者的模樣,要求別人憐憫自己。

但……不對的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悲傷。

他拿自己的悲傷攻擊別人,到最後,大家傷痕累累。





浮士德一直沒辦法坦然面對被艾洛蒙哥哥拋棄的事實,即使他再如何自圓其說,事實上,他確實被遺棄在這個陌生的國度裡。

就像眼前這個人,不停地不停地,呼喚逝世的愛人,藉此催眠自己。

銀色的月籠罩了整片樹林,灰白色光讓景致斑駁起來,薩伊諾跪坐銀棺旁,喃喃自語地,訴說著對某個心愛的人的思念,薩伊諾令人討厭的嚴肅面孔一下子軟化,取而代之的是無盡心傷。

沒有顧慮後果,浮士德立起原先彎著蹲低的姿勢邁步向他,對方沒有抬頭,依舊沈浸在悲傷之中,浮士德看著他,原先以為冷冰冰的他是冷血無情的,但或許最多情的反而是他吧。

浮士德用幾近微弱的音量感嘆:「……我們都是被遺落的人啊。」

不顧對方聽否,浮士德自顧自地回顧過往,勾起勉強的微笑:「從小時候開始,我一直跟在哥哥身後,一直一直。我知道我比不上他,也知道他不可能一輩子陪著我、幫著我。」他的眼神轉落於夜當空,語氣變得遙遠,「我很努力想讓他另眼相看,我不想成為他的絆腳石,我要告訴他,我不是個孩子,我有能力可以做很多事……」

「但似乎,」話語至此,他反倒苦笑起來:「我還是會礙到他啊。」

對方終於抬起頭,灰銀色的雙瞳似乎被水氣霧了一片,薩伊諾與著浮士德對視許久許久,有種親近的歸屬感緩緩流露出來,浮士德意外地笑開,睛瞳底帶著絢爛的光彩,他抵住袖口輕擦去對方的淚流。

「神官大人,這樣子就不像你了呀。」他說著,插起腰來裝出頤指氣使的模樣,「你應該是要高高在上又自以為是才對,這樣子,我才能繼續跟你鬥嘴,繼續煩鬧你,繼續把你當仇家……這樣子……」

「你這樣子,會讓我不知如何是好。」浮士德垂下首,高舉的雙手也無力地平躺下,感覺自己的眼淚也要氾濫出來了,浮士德停止呼吸欲要抑止滾落的淚珠。

浮士德突然暴躁起來,他大叫:「不要再哭了啦,可惡,都是你害的,害我想到不該想的東西。」無奈淚水還是無法控制的顆顆落下,他轉過頭避開薩伊諾注視的眼神。

薩伊諾緊覷他的一舉一動,朦朧間,記憶裡那個美麗的人兒似乎又回來了,回到他的身邊,但是,朦朧間,那個心之所嚮的又模糊了,站在跟前的似乎是那位王子殿下。薩伊諾搖晃混亂的腦子卻無法理清思緒,他不穩站起身將手搭在浮士德的肩上,浮士德嚇了好大一跳。

「別再難過了,看見你哭,我比任何人難受。」薩伊諾虛弱地將一字一句說清楚,精神恍惚的他嘗試微笑以對,表情卻依舊苦楚。

浮士德羞憤盯著對方,這種安慰一點都不值得開心,他仰首,固執地要將眼淚全都倒吞回去,兩手遮臉,刻意掩飾泛紅眼眶,他大聲咆嘯:「不要說這種話!你跟哥哥一樣,老喜歡說這種話,沒有人要你們為了別人的難過而難過,別人並不想讓你們傷心的啊,拜託……多愛自己一點……」

「……拜託。」浮士德重複又重複,他蹲下,語氣委弱:「不要再把我當成必須照顧的人了。」

「你一樣,哥哥也一樣,多愛自己一點好不好。」

過去的時光全竄入浮士德腦海裡翻攪,像萬把針般刺痛他逃避的那一部份,他抱頭呻吟,覺得痛苦。是的,他最親愛、最敬愛的艾洛蒙哥哥,總是把他當成必須照顧的、非常弱小的、易碎的弟弟看待,小心翼翼看顧,深怕他受傷害,但是這樣的愛,太沈重、太悲哀。

薩伊諾不說話了,只是劃手一撥,嘴上輕讀咒語,一陣涼風旋然而至,芒草搖曳舞動,驚醒藏匿草叢的百隻螢蟲,青色螢光瞬間充斥整座園林,在無星的夜空底,萬點螢光點綴寂寞的夜,光明已驅走黑夜。

浮士德面露驚愕,生長於雪國的他未曾見過螢蟲,他悄悄伸出手指讓螢光停上,打算一手擒住牠卻翩然飛走,又一陣夜風帶過,吹翻了草葉,拂過浮士德細碎的額髮,薩伊諾溫柔笑著,長袍下擺揚起,柔軟的觸感輕觸浮士德,浮士德臉頰酡紅,站離了點。

浮士德表現得像個孩子般好奇,睜著閃爍的雙眼觀察發亮的小蟲子,小心翼翼地靠近,想兩手覆蓋,可每回都宣告失敗。

「不是所有被關在籠子裡的生物都可以生存的。」薩伊諾看他偷偷摸摸的舉動,心情瞬間轉好,語調輕快起來:「萬物都需要自由。」

浮士德都嘴,狠狠回瞪一眼,對方的神情一反方才的悲傷難止,既是如此,那他心中的某種牽掛也可放下了——意識到這點的浮士德覺得萬分詭異,牽掛什麼?有什麼好牽掛的?浮士德猛力搖頭將方才的怪念頭給甩出腦外。

薩伊諾彎腰拱手,紳士般禮貌致意,微笑道:「願意與我共舞一曲嗎?」

過了好一會兒,浮士德才猶豫不定地將纖手放上他的,遲鈍的他這時才想到一件重要的事——他是男生耶!跟個男人跳什麼舞!就在他欲要脫手之際,薩伊諾已經緊緊擒住,絲毫不讓半分。

浮士德覺得羞愧死了,他真想挖個地洞躲得遠遠的,他的臉越來越紅、越來越紅,緋臉漫延紅暈至唇邊,連明亮的綠眸都漾著羞怯的迷濛,薩伊諾將對方盡收眼底,爾後他柔聲說:「你真漂亮。」

突如其來的稱讚令浮士德整個傻住,表情呈現可笑的呆滯,全然忘了他對於"漂亮"這詞的反感程度絕對不下於辱罵,他反倒不知所措的不知所以然起來,他尷尬地唸著:「說什麼啊!你這傢伙!你再亂說話我就踩你!」

「我先說,我跳男生的舞步喔。」浮士德打算先發制人,雖然當初學習的時候,為了與淑女的舞步更密合,他也同樣學習了女生的步法,但他心想,跟個大男人跳舞也就罷了,至少……不,身為男士的尊嚴是肯定要有的。

「少來了,」對方變得悲傷,他牽起手開始引領對方,「明明會跳女生舞步的,明明以前跟我跳過的……不要想逃避我,艾娃。」

浮士德沉默地看著對方,原來,他一直把自己誤認為是他所愛的人嗎?浮士德的心臟為了眼前這位癡情的可憐人絞痛,他可憐他。浮士德決定成全他這個夢境,縱然是個假造的夢……

「我接受你的邀約,薩伊諾。」他回應。

對方執起他白皙的手,輕輕烙下一吻,深藏的炯炯愛意全留在那輕觸的吻裡。

夜裡,沒有萬顆群星點綴的孤單月下,以夜幕為底,以螢光為燈,以梟啼為樂,輕盈的舞步穿梭在樹叢間,時間彷彿在此處鑄下永恆。

可以永久不滅,可以在歲月流失之後牢牢留住的,就是記憶了吧,但是回憶對於眷戀於過去的人來說,真的好沈重,浮士德嘆氣,吐息化為白霧散發在空中,彷若是悼念逝去的。

薩伊諾累得睡著了,靠往肩頭一沉,浮士德扶他躺下,伴著他所愛的女人的銀棺旁,浮士德淡淡一笑,對著薩伊諾。

如果我是艾娃,如果你是艾洛蒙,我們將不會寂寞,只可惜,我們都不是。

留下這一席話,浮士德轉身離去。



「……謝謝你。」

睡沉的薩伊諾,彷彿是在緊閉的唇瓣裡傳出這句話,輕輕的,如同浮士德吐出的白霧般,一下子便消失無蹤。


To Be Continued

玄縞:聽起來很浪漫的標題來騙人,哈哈。
月下的悲傷舞會,兩個人都很悲傷,因為都把對方當作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來欺騙自己。
「萬物都需要自由。」這句話也點到浮士德的處境。

其實我好想把標題改成悲傷的期末作業來安慰我自己啊啊啊啊 囧囧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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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寧歆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